她目光呆滞，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方喊的是她的本名。
刚来金淮楼那年，苏安想尽办法逃跑，每每都会被抓回遭毒打，后院的藤条不知打断了多少根，她终是学会了当个合格的哑巴奴婢。
直到后来新伤叠旧伤，她连喊疼的力气都没了。
不知何时开始，所有人都喊她“小哑巴”。
她险些忘却自己还有一个名字，苏安。
额角的轻抚将思绪拉回，苏安看着男子近在咫尺的面容，终究是耐不住压抑五年的情愫，耳根不觉发烫。
眼前人正是世人皆称赞仁慈的九贤王，当朝九皇子，裴弘。
也是曾与她私定终身，扬言要娶她为妃的……她的心上人。
四目相对，苏安被那份在意刺痛。
顾不得满地碎片，俯身跪拜：“奴婢不知道九贤王驾到，未曾远迎，望九贤王宽恕。”
不等她的额头磕上地面，男子伸手掐住她的手臂。
动作迅速不容抗拒。
手掌清楚的感受到了她身躯的颤抖，裴弘眉头紧锁，却是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苏安站稳：“贵妃已然下令，将军府竟没派人来接你回府？”
苏安垂着眼帘低声：“来过。”
语毕，再无下文。
裴弘一拳打在棉花上，责备将军府的话语堵在喉头咽不下吐不出。
从前他二人总是有讲不完的话，多无趣的话题到了她口中都精彩绝伦，他常常面上冰冷，心里却是暖的。
苏安自小被送入宫教养，两人一同上学堂，苏安可是连先生都害怕的存在，她那张巧嘴无人辩得过。
裴弘从未见过如此洒脱的女子。
他还记得定情那日，苏安双手叉腰鼓着腮帮子，不讲理的命令他此生只能娶她一人。
如今，她竟只用两个字就打发了他……
裴弘懒得多言，俯身将她打横抱起，重量轻到他起身那一刻险些没站稳，好好儿的一个人怎能五年间便清瘦至此。
苏安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，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脸更加惨白：“奴婢身份低微，这不合规矩。”
她仓皇推拒，环住身子的手却越发收紧。
对上裴弘坚定的目光，他声音低沉：“你若闹得旁人都听见，纵然将军府肯让你回去，也要忌惮你的清白。”
苏安还想做最后的挣扎，却见他薄唇轻启：“文泽可一直拿你当亲姐姐。”
一语中的。
五年前她在雪中罚跪，方才五岁的弟弟挡在她身前，冻得通红的小脸没有丝毫惧怕。
纵然她与苏家再无关系，苏文泽也永远都是她的弟弟。
见她安分下来，裴弘这才抱她出后门上了马车。
侍从给老鸨交了苏安的赎身费，又留下一笔丰厚的封口费。
马车内徒留两人面面相觑，苏安只觉脂粉味刺鼻快要喘不上气，胸口憋闷。
她侧身掀开纱帘，瞧见马车走小路穿过一片密林。
四周枫树林立，阳光穿过树荫洒下斑驳金光，不由萌生熟悉。
五年前裴弘常带她来此等密林幽会，因着他九皇子的身份尊贵，嘴上许她王妃之位，却是无论何时出入门庭都要避讳众人。
苏安只当他生于皇家有苦难言，默默咽下了心底的酸楚。
只盼有朝一日裴弘应允诺言，将她风风光光迎娶进九王府。
谁知，她没等来八抬大轿，却等来了裴弘上门向苏卿卿提亲。
两人公然在将军府内眉目传情，苏家众人跑前跑后的张罗二人婚事，人人祝福这对郎才女貌。
苏安此刻才意识到，唯有她躲在阴沟不可见光。
后来她被拐入金淮楼，五花大绑的她与裴弘擦肩而过，裴弘全然无视匆匆离去。
她不再挣扎任人摆布。
眼角一行清泪落在谁的鞋底，踩作尘泥无人知。
直至今日，她仍想不通。
真的假的就这般重要？苏卿卿什么都不需要做，便可得到无条件的拥护。
而她分明什么都没做错，到头来，满腹委屈也只得到一句“活该”。
罚跪的雪天再冷，也没有苏辞的话刺骨。
“卿卿刚回来，你这个当姐姐的受些气算什么？”
“你这十年好日子原本就该是她的！”
出神间，马车停在将军府后门。
裴弘一路闭目养神，此刻才缓缓睁眼，看似不经意却掷地有声：“今日在金淮楼见到本王的事，不要让卿卿知道。”
真贴心。
五年前他来将军府提亲，此后苏安不甘心，上门只为讨来一句解释，却被拒之门外。
他分明一直都懂得如何爱护女子。
只是那女子从来都不是她……
苏安点头应下，起身拜别。
就算她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的。
马车驶离有段距离，苏安这才上前敲门。
手停在门板前还未落下，门内小厮已经听到动静赶来开门。
门分左右，她一眼就看到苏夫人等候在此。
苏夫人放下手中拭泪的帕子：“安安回来啦。”
她红肿的眼让苏安想起五年前苏卿卿回来时，只是这次能有几分真情实意呢？
苏安知道他们不愿让左邻右舍看到，不然也不会等在后门。
她迈步跨入将军府的高门槛，身后门一关上，迅速跪下向苏夫人磕头：“苏夫人万福，奴婢……给您请安了。”
苏安下意识咽下了自己的本名。
她分不清这名字到底是福还是祸，也早就学会了什么叫做祸从口出。
苏夫人迎上来的脚步被她突然的动作打断。
整个人愣在原地哽咽到浑身颤抖。
苏辞阴沉着脸站在一旁，实在是担心娘亲哭坏了身子，这才走过来将苏安扶起来。
他压低声音：“娘身体本来就不好，你差不多得了！”
苏安站在原地无动于衷。
很快，她感觉到背后有一只手狠狠推了一把，她几乎是栽倒在苏夫人的怀里。
苏夫人伸手稳稳地接住她，温热的泪水滴在她手背上。
见她面黄肌瘦的模样，手心手背都是肉，看到自小养大的女儿被作践成这幅模样，当娘的哪有不疼的……
苏安下意识退后一步，余光瞥见一旁不敢上前的苏卿卿。
她眼里噙着泪，小心翼翼开口：“姐姐……都怪我年纪小不懂事，才会让你受这么多年苦，都是卿卿不好。”
苏夫人也帮着说和：“安安最懂事了，不会记恨妹妹的。”
苏安看着她们母女二人默契十足的表演，忍不住冷笑。
见她如此，苏夫人长叹一声，耐着性子询问：“这么远的路，你怎么自己回来的，也不肯让你哥接你。”
她不肯？原来苏辞是这样说的。
苏安低着头：“恰巧碰见了故人顺路送我。”
此话一出，众人都愣住了。
还是苏辞反应快，他高声质问：“你哪来得故人？！”
说着他就冲出后门，远远瞧见一辆暗红描金的马车拐上官道。
分明是九贤王的马车！
苏辞气血上涌，回身“咣”的踹上门，一把揪住苏安的头发扯得她吃痛后仰，不得不对上他的视线。
“你真是在那花柳巷呆久了，也学着当狐媚子勾引男人？！卿卿的婚期就在今年，你那些小心思都给我收起来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