官府的大牢已经在望,栾香橼深吸一口气,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弟弟和身边的妹妹。
青石台阶已经被无数囚犯的脚步磨得发亮,台阶边的墙上爬满了青苔。
随着深入,阳光逐渐被甬道吞没,只剩下墙上悬挂的油灯投下微弱的光。
香橼下意识地攥紧了握着半夏的小手,黑暗往往意味着危险,石头砌的通道阴冷潮湿,腐朽的霉味混着令人作呕的酸臭味从更深处飘来。
她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筠哥儿,小家伙早已经哭累了,此时正浅浅地打着嗝,一双被泪洗过的大眼睛茫然地环顾四周。
半夏紧紧拉着她的手,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走散了。
"这边走。"领路的衙役回头瞥了她们一眼,示意往左边拐。
路过一处岔口,栾香橼忽然捕捉到几道凌乱的脚步声,她停下来,看见父亲被押在另一群犯人中间。
栾三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,他艰难地扭过头来,复杂的目光落在香橼脸上。
那一瞬间,父女四目相对。
栾三青眼圈红了,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,但押送的衙役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,他踉跄几步,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,就这样消失在拐角处。
栾三青眼中的愧疚和不舍让香橼心头一颤。
在原主的记忆里,娘亲在的时候,父亲极其疼爱自己。
娘亲不在了,父亲虽然日日借酒消愁,但也从未苛待过孩子,偶尔醉醺醺的回家,也是这么愧疚的看着她。
如今再看他被押解的背影,那单薄的身躯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。
"爹......"栾半夏小声呼唤,眼泪又涌了出来。
栾香橼揽住妹妹的肩膀,柔声说:"别怕,有大姐在。"
话虽这么说,但她心里清楚,眼下的处境恐怕不会太好。
即使她经历太多生离死别,但再多的经验也无法让她对眼前的处境无动于衷。
"到了。"衙役停在一扇铁门前。
铁门上锈迹斑斑,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,一股混杂着霉味、汗臭和排泄物的气味扑面而来,香橼不由得屏住呼吸。
她飞快地打量着牢房的格局——三面石墙一面铁栅,角落里堆着稻草,除此之外空无一物,要尽快找个易守难攻的位置。
栾香橼抱着弟弟往里看,阴暗的牢房里已经有了几个人。
她正准备跨过门槛,狱卒忽然皱眉说:"等等,这么小的男娃不能跟......"
话音未落,通道那头又传来一阵嘈杂声。
一群衙役押着七八个妇人走来,打头的是栾香橼的亲大伯娘孙氏和二伯娘钱氏,后面还跟着几个面熟的婶子和堂姐妹。
本就不宽敞的过道瞬间变得拥挤。
狱卒顾不上说完的话,匆匆打开另一间牢房,把新来的人也关了进去。
等他再想起来男童的事,看见小男娃已经在姐姐怀里睡熟了,便也懒得多说,摆摆手让她们进去。
"香橼?"二伯娘钱氏认出了她,轻轻叹了口气,疲惫地看着她,"你们也......"
栾香橼点点头,在稻草堆最里面找了个角落坐下。
她把弟弟轻轻放在腿上,一边轻拍着他,一边观察着牢房里的情况。
女牢比想象中更加拥挤,除了栾家的女眷,还关押着其他犯人。
一个满脸横肉的泼妇正跟隔壁的女人撕扯着,尖锐的骂声刺得人耳膜生疼。
角落里,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抱着个婴儿,婴儿饿得哇哇大哭,声音凄厉得让人心碎。
那个抱着婴儿的老妇人头发凌乱,身上的衣服打着补丁。
婴儿可能饿了很久,哭声都变得嘶哑。
角落里蜷缩着几个面黄肌瘦的女人,衣着体面,看样子是富贵人家落难的眷属。
两个泼妇中间隔着个瑟瑟发抖的小媳妇,看起来像是被卷进来的倒霉人。
"**,谁让你把臭脚伸到我这边来的!"
"你瞎了眼吗?明明是你占了我的地方!"
两个泼妇扯着嗓子对骂,你一言我一语,引得其他人也跟着嚷嚷起来。
牢房里本就浑浊的空气变得更加令人窒息。
"姐,我好渴......"夏娘舔了舔嘴唇小声说。
香橼一时语塞,在这个连转身都困难的牢房里,喝水竟成了一件奢侈的事。
她下意识摸了摸藏在身上的碎银,在心里暗暗盘算。
这时,二伯娘钱氏挤过来,递给夏娘半个干馒头,"先垫垫肚子。"
她瞥了眼还在熟睡的弟弟,又压低声音说:"你说都是什么事儿,长房出了事,咱们三房也受连累......"
"二伯娘。"栾香橼打断她的话,"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。"
钱氏愣了一下,仔细打量着这个平日里很少说话的侄女。
不知为何,她总觉得眼前的香橼跟之前有些不同,那双眼睛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沧桑,仿佛经历过太多不该她这个年纪经历的事。
"你说得对。"钱氏叹了口气,目光落在熟睡的男童身上,"只是筠哥儿这么小......"
栾香橼没接话。
她摘下腰间的荷包,从里面掏出几粒杏仁。
这是原身早上出门前随手塞的,原本是打算给弟弟当零嘴,现在倒成了救急的口粮。
她掰碎了给半夏,低声叮嘱:"慢点吃,别噎着。"
牢房里的吵闹声越来越大。
有人在为一个臭虫窝吵得面红耳赤,有人因为一片草铺争得不可开交。
孩子的哭声,女人的叫骂声,此起彼伏,连狱卒都不得不拿着水桶在外面重重一敲。
"都给老子闭嘴!再吵就都给我饿着!"
威胁起了作用,喧闹声暂时平息了一些。
香橼知道,这种表面的平静支撑不了多久。
牢房里又陆续关进来几批人。
粗略数了数,这一间牢房里至少挤了二十多个人。
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汗臭味,脚臭味,还有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。
香橼小心翼翼的呼吸着,强忍着不适,一下一下顺着弟弟的背。
外面又传来一阵叫骂声。
"都给我挪开点!再添一批人!"
牢门又开了,狱卒押进来六七个人。
原本就拥挤的空间顿时变得水泄不通,有人被挤到墙角,有人被踩了脚,顿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。
"你踩到我了!"
"挤死人了!"
"这哪是人待的地方?"
有人被挤得踉跄了一下,带倒了好几个人。
顿时叫骂声、哭声此起彼伏。
原本就吵闹的牢房变得更加嘈杂,简直就像是赶集时的菜市场一般。
栾香橼看着这混乱的场面,心里暗暗盘算着。
这么多人被一起抓进来,事情绝不简单。
古代动不动就连坐,诛九族,她们一家可是算在九族里的,她悄悄把藏在身上的银子又检查了一遍,确保它们都安全地藏在最隐蔽的地方。
不到最后一刻,决不能放弃,在这个特殊的时期,这些可能就是他们最后的保命钱了。
夜色渐深,牢房里的喧闹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。
此起彼伏的哭声、窃窃私语声、抱怨声交织在一起,让这阴冷的牢房倒真像极了一个热闹非凡的菜市场。
只不过,没人会喜欢这样的"热闹"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