偏殿内,许灼华添上油灯,合掌在心中默念。
“小桃桃,你每年都给我托梦,定是心中有怨恨,若解不开这道结,便不肯投胎转世。”
“你且信我,他日定用凶手之命祭你,再用凤命助你轮回。”
原主从京城回来之后,的确痴傻了小半年,燕氏遍寻名医无果,只好信了玄学。
有一游僧看到原主后,惊诧不已。
他对原主说道:“**命格贵重,却人为断送,除非身披凤命之人送你超度,否则永无轮回之机。”
许灼华就是这时候穿过来的。
许灼华骤然恢复神志,燕氏大喜。
原想以重金酬谢游僧,可那人飘飘然出门,再也难寻踪迹。
只留下一句,“**与佛有缘,佛祖慈悲之心,渡人化灾,善也善也。”
许灼华在长明灯前站了一会儿。
又取了香,跪在佛前祷告。
“佛祖在上,信女灼华,焚香叩拜。”
“信女即将离开安阳,惟愿父母身体安康,安阳百姓长乐久安。”
“信女即将嫁入东宫,惟愿太子万事顺遂,再创大乾盛世。”
她沉吟了半晌,低声道:“信女还有一点儿私心。”
躲在经幡后面的陆成,眼角抖了抖。
“信女愿遇良人,夫妻和睦,举案齐眉。”
这是天下女子都想要的心愿,陆成不觉得意外,靠在石柱上继续听着。
“若是,”许灼华的嗓音添上一丝哽咽,“若是夫君不喜信女,求佛祖怜悯,信女定当安分守己,循规蹈矩,只求夫君念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,留一丝体面罢了。”
许灼华的声音如玉珠坠盘,悦耳动人,此刻带着哽咽的哭腔,竟让人生出一丝不忍来。
陆成摇摇头。
这许家大**心思如此简单,只怕在东宫难以立足。
太子不贪女色,虽然东宫有几个妃妾,能被他放在心上的,有且只有侧妃陆氏。
二人琴瑟和鸣多年,绝非许灼华能插足的。
陆成暗自叹了一口气,要怪,也只怪许灼华来的时机不对。
若没有太子庇护,她可不会有陆氏的运气,能在东宫如鱼得水地过着。
透过缝隙,陆成看到佛前跪拜的女子着一袭素色白纱,肌肤如雪透亮,噙着泪光的眼眸顾盼生姿。
即便只露出一双眼睛,便已是人间绝色。
但......依旧可惜了。
许灼华没有多逗留,上完香便离开甘霖寺。
直到坐回马车上,她才松下一口气。
如棠替她解开帷帽,递了热锦帕过来,“**猜得没错,太子果然派人过来了。只是,奴婢觉得,太子听了这些,也未必会转变心意。”
许灼华一边擦手一边说:“我本来就没指望通过这件事就能扭转太子的心意,只不过先探一探他对我的敌意到底有多深。”
“我的名声在安阳尚且过得去,可京城那种地方,贵族世家林立,无数贵女都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东宫。太子妃落到了我头上,她们自然会想尽办法来查探,甚至编造流言。”
“太子定然早就查过了,”许灼华将锦帕放在托盘上,端起一杯热茶放在唇边,“他能查到的无非是两件事。”
她吹开浮沫,轻啜一口,接着说,“一件是我魔怔以后,一直养在许家,不曾露面,外面都传我疯了傻了,他今日让人亲眼所见,便可知真相。”
“另有一件,便是我七岁那年,亲手处死乳母的事。”
如棠愤然,“都是那婆子咎由自取,卖主求荣,您好歹留了她全尸,没有祸及家人,已是仁至义尽,那些人却以此编排,实在过分。”
许灼华搁下茶杯,攒了攒唇边的水渍,轻巧说道:“这种事,想要自证清白,也不难,但以他现在对我的成见,就算真相摆在他面前,他也未必会信。”
祁赫苍心里有人,就算许灼华什么都不做,是个完美无缺的人,在他眼里也多少会被附上攀附高枝,横刀夺位的标签。
她的下场,顶多是成为一座泥菩萨,抬进东宫供起来。
许灼华想要名分权势不假,可若是得不到祁赫苍的心,这一切也只是水中倒影,空中楼阁。
所以,许多事还得徐徐图之。
比如,她和祁赫苍的牵扯,就必须在入东宫之前发生。
许府的马车离开甘霖寺没多久,另一辆马车也跟着驶入官道。
祁赫苍阖眼靠在车壁上,听陆成讲述刚才在偏殿听到的话。
半晌,他才抬起一侧嘴角吩咐,“许氏小小年纪便那般心狠手辣,将来入了东宫,只怕也要搅得宫里不得安宁。”
“你传令回去,让德喜亲自**几个信得过的婢女,跟在侧妃身边。”
他公务繁忙,不可能时时护在陆氏身边。
陆氏心性单纯,善良贤惠,她和许灼华对上,必定要吃亏。
陆成想起殿中那个圣洁轻柔的身影,原想帮许灼华说几句好话,可看到太子厌恶的神情,将唇边的话咽了下去。
“殿下,手里的差事都办得差不多了,估摸再过半个月就能启程回京。”
祁赫苍点点头,突然想到什么。
“沿路再去青州府看看,我记得朝廷年初的时候拨了一笔修建河堤的款,顺便查查那笔款项用得如何了。”
陆成先是一顿,不知祁赫苍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来。
再一思索——
若是按照他们的计划,到时候路上可能会遇到宫里接亲的队伍。
看来,太子对许家大**是真心不喜欢,这么急着避嫌。
这许家大**,日后只怕要举步维艰了。
***
宫里定的婚期很急,许府上下这些日子全都赶着准备许灼华出嫁的嫁妆。
许灼华扫了一眼手里的册子,笑着对燕氏道:“母亲,您是要把半个许家都让我带到京城去吗?”
桌上放着一本厚厚的册子,小到枕头被褥,大到田庄铺子,光是绫罗绸缎,金银首饰,许灼华一天用一件,都得好几年才能全部穿戴一遍。
燕氏握着她的手,满心满眼都是舍不得。
“你从生下来就是我一手带大的,是母亲含在心尖上养大的宝贝女儿,当年疏忽了那么一下,就差点害你丢了性命,如今你要离开我身边,再去京城,我如何能放得下心。”
许灼华知道,燕氏生这个女儿,算得上用了半条命。
当年,燕氏难产,幸好大长公主从京城提前派了御医过来,才保下母女俩的性命。
但燕氏也因此伤了身体,整整调理了两年,才生下许家二公子许嘉陵。
许灼华走到燕氏身边,挽着她的手臂,柔声道:“我已经十六岁了,不再是以前那个六岁懵懂的小姑娘,女儿又不是那种蠢笨之人,难道还由着人再来伤我害我么?”
燕氏眼中含泪,“儿行千里母担忧,我自然知道你聪慧,可京城、皇宫在我眼里就是斗兽场,不斗个鲜血淋漓,是下不来的。你是我娇滴滴养大的女儿,我又怎么舍得。”
大长公主有从龙之功,当年辅佐先皇登基,经历的都是腥风血雨。
燕氏虽然被大长公主护佑着长大,但听过见过,也知其中凶险。
所以,她才毅然决然选择嫁出京城。
没想到,她唯一的女儿,又要回去了。